第 6 章

夜裏本就涼，又渾身濕透，被風一吹，兩人都發起抖來。沈晏脫下外套，披在姜晚枝的肩膀上。兩人就在草坪上躺著，肩並著肩，看著微亮的夜空。

“其實，我還是想問，為什麽會找我呢？”

“嗯，該怎麽說呢……其實我從高一的時候就開始註意你了。”

“高一的時候……”沈晏訝異地看向她。

高一時候的運動會，有袋鼠跳的接力比賽。第一次班級練習的時候，沈晏跳得很糟糕，短短的五十米就絆倒了自己好幾次。那一天放學，姜晚枝路過操場時。彼時夕陽西下，橘紅和金黃的雲彩烈焰般燒紅了半邊天，如一塊鮮紅的幕布從穹頂垂下。在操場的西南角，有一個笨拙的人影，下身套著麻袋，像一只學步的袋鼠一樣蹦來蹦去，上半身和下半身不協調得像分家了一樣。他不斷跌倒，卻又不斷爬起，大汗淋漓。姜晚枝捂住嘴，卻還是難以自抑地淚流滿面。因為她想起了姐姐，曾經姐姐也因為學校裏的袋鼠跳比賽在家裏套著麻袋蹦來蹦去，被樓下的鄰居投訴了之後提著水果向人家道歉，又拿著麻袋下了樓。那時候天還很熱，盡管是傍晚，還是像一個大蒸籠。姜晚枝蹬著滑板車，就跟在姐姐後面，在姐姐跌倒的時候扶她一把。

“從那時起，我就覺得你和姐姐有一些奇妙的相似之處。比如說，你們都很喜歡在作文裏引用巴爾紮克的話。”

沈晏神色一赧，“這都被你發現了嗎……”

“我的姐姐，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。”姜晚枝自顧自地接著往下說。

“她什麽都會，而且做什麽都很出色，對我也很好，她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。”

“爸爸媽媽也從小跟我說，要多跟姐姐學習呀。我就像個小跟屁蟲一樣，每天跟在姐姐後面。”

“不過後來，姐姐死了。她有先天性心臟病，也許是上帝覺得她太優秀了，想要帶走她吧。”

“爸爸媽媽每天以淚洗面，我也很難過。後來我就想努力活成姐姐的樣子，如果姐姐死了，我就代替她活著。我努力做到和她一樣優秀。畢竟我們的基因是相似的，所以她做到的那些事情，我也漸漸都做到了，甚至有些做得比姐姐還要好。”

“像跳進湖裏這種事情，姐姐一定不會去做，不過我也幫她體驗了。”

“不過啊，我終究不是姐姐，但我也不再是我自己了。有時候我覺得，姐姐死的時候，上帝不僅帶走了姐姐，也帶走了我。”

沈晏很想說，“你就是獨一無二的你”，可是不知道為何，這句話好像卡在了嗓子眼一樣，怎麽都說不出來，他只能沈默地聽著。

最後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，握住了女孩的手，女孩的手很小，很軟，卻涼冰冰的。姜晚枝沒有躲閃，卻別過了頭。滾燙的淚珠沒入草地，悄無聲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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